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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叔叔小说 阴戏(小叔叔)小说阅读

2019-04-29 16:39:55   编辑:巨推小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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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阴戏》小说简介

小说主人公是小叔叔的小说叫做《阴戏》,它的作者是八号原子最新写的一本悬疑灵异类小说,书中主要讲述了:我跟兆旺吹水的时候,并没有告诉过他,他嘴里的戏疯子就是我的小叔叔。我离开这儿好些年,他们认不得我,兆旺也认不得我,只说我面善。他听我的口音像是这儿的人,便说我是打县城里来的,我笑笑,也不否认,从口袋里...

《阴戏》 第十一章 假人活了 免费试读

我跟兆旺吹水的时候,并没有告诉过他,他嘴里的戏疯子就是我的小叔叔。我离开这儿好些年,他们认不得我,兆旺也认不得我,只说我面善。他听我的口音像是这儿的人,便说我是打县城里来的,我笑笑,也不否认,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抽出一根,原本是想递给他,看他那眼神,我把那根烟给自己点上了,剩下的那一包都给了他。

某些事情让我有了城府,我对兆旺的话,十句里面只挑一句可信的去听。例如他说他听到从古戏楼上传来吹奏班子的声音,我就不信。这是我们这儿过去流行的一个迷信说法,打我小时候起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遍,是说每到出月亮的晚上,在这古戏楼附近就能听到吹奏班子的声响,有人说是花灯戏,有人说是扭扭腔,仔细去听,会发现这声响是从水底下传出来的,后面就是纯属瞎编了,说这其中有一个如何如何凄婉美丽的爱情故事,当年这个古戏楼上有个十三旦,长又漂亮戏又唱得好,这个十三旦怎么跟一个刀客山盟海誓,怎么被地主恶霸**不成,最后怎么唱着戏就投水而亡了,死后被白龙王爷请去唱戏,还写成了一个本子。原本叫我的小叔叔去演,小叔叔不爱演这个,说历史上还真有过十三旦这个人,十三旦后来远嫁嫁得挺好,子孙后代都生了一堆,去编排人家投水而亡,简直没道理。

我的小叔叔不肯演我们当地的戏,还这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高见,等于把我们这儿文化站的人给得罪了,说他在县剧团成了角儿,人红了就忘本,嫌给自己家乡唱戏没得钱拿,就给人脸色看,其实就算文化站没钱,村里哪能少得了他的披红呢。我的小叔叔为人挺傲气,当然不屑辩解,笑笑就走了。(据说他不笑还好,笑起来特别得罪人。)后来我的小叔叔落了难,眼睛瞎了,当不成角了,文化站的人不计前嫌,给他了一个看古戏楼的美差,让他每天舒舒服服坐着喝喝茶吹吹风,按理说我的小叔叔应该感恩戴德,但他却连一个谢字也没有,文化站的人就只能说,这人是个戏疯子,怎能跟一个疯子计较呢。就这么说起来,这个小地方的人们其实待小叔叔不薄,我的小叔叔活着的时候很倨傲,跟所有人都不对付,那也就算了,怎么上吊死了,还要搞这么一出,这一身血红的女罪衣,是存心不想投胎,变成鬼也要留在这儿生事,实在太没良心,太说不过去了。

这些事,我知道,兆旺就不知道。他拿吹奏班子的瞎段子唬唬那些游客还行,唬我就不成。可有些事,兆旺是编排不出来的,例如罗伯这个人,我是从兆旺的嘴里才知道,原来那天晚上,罗伯也上了古戏楼。可像他这么一个有话份的老革命,抬死人这种事绝不敢让他做,我的小叔叔跟他也不亲,按理说这事跟罗伯没任何关系。如果不是他偏偏赶着要上古戏楼,我的小叔叔未必不能入土为安。他究竟是为了什么,大晚上的急急丢了筷子,连晚饭也不要吃了,押着这一船人上古戏楼去抬死人呢?

我就觉得我的小叔叔死得蹊跷。

兆旺说,戏疯子吊死的那个晚上,月亮缺了一半,剩下的一半悬在古戏楼的青瓦盖子上。虽然只有半个月亮,但却亮得逼人,把那二楼高的戏台照得明晃晃的,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,那戏台上是空的,吊死的戏疯子也好,戏疯子做的那四个假人也好,全都不见了。

那一船的人都被怵住了,半天没人下船。兆旺说,要是那四个假人真的在戏台上吹吹奏奏,倒也未必能把这一船的人都给吓住。可这四个假人突然不见了,吊死在戏台上的戏疯子也不见了,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戏台,这就叫人的心里完全没底了。按照兆旺的说法,那时其实才吃过晚饭,乡下的天黑得早,他们得知戏疯子上吊死了,到找船家撑船到这古戏楼上来,也不过一个钟点里头的事,就这么一个钟点里头,这古戏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他们是想破了脑袋,也想不明白是咋回事。

兆旺说着,还反问我,说,你能猜得到是咋回事不?

我说,莫不是有人赶在你们前头,撑船去了古戏楼,把那四个假人和戏疯子从戏台上搬了下来?

兆旺说,那绝不可能。我们这儿,上村下村加起来,一共那几条船,那天全都在岸边靠着。大仲家的看到死人吓破了胆,回来之后就不肯再去,另外几个也怕把死人放在船上晦气,都不肯去,推搡了老半天,说村里出五十块钱,才有人肯去了。

(他说的大仲家的那个,就是过去平日里渡我小叔叔去古戏楼的那个船家,我们这儿说某某家的,就是指那人的媳妇。我听兆旺说了才知道,那一天看到我的小叔叔吊在古戏楼上的船家是个女人,难怪一惊一乍地吓跑回来。我小时候跟小叔叔去古戏楼,都是大仲撑船,他撑船从不多话,是个厚道人。那天大仲脚疼,让他女人替他。我心里就想,如果那天撑船的是大仲,他未必会这么让我小叔叔吊在戏台上,搞出了后来的那些事。)

我说,那也可能不是你们这儿的船,是别地方撑来的船上了古戏楼。

兆旺说,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真有别处的船撑过去,早就看到了。

我说,要不就是有人偷偷游过去,你们没看到。

兆旺说,就那天气,可不敢下水。再说了,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那么大冷天的,有人在水里游,不早就被人嚷嚷着围去看了,能没看到吗。

我说,这个也不是,那个也不是,按你那么说,就是在你们之前没人上过古戏楼了。除非死人又活过来了,假人自己生腿跑了,否则那戏台上怎么会空了呢?

兆旺突然之间就变得很神秘,他往左右看了一眼,好像怕有什么人在偷听他,故意压低了声音,凑在我耳朵边,说,你猜对了一半。

我的心别地一跳。我说,我猜对了什么。

兆旺用他那一双被烟熏得泛黄浑浊的眼把我给看着,露出了狡黠的目光。他知道他已经吊起我的胃口了。他故意先不说话,从肥大的裤袋里拿出烟叶来卷,卷成又直又细的一根含在嘴里,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他,他把烟点上之后,毫不客气地把那个塑料壳打火机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,冲我悠然地喷一口烟,才神秘地说:

“死人倒是没活过来,那四个假人活了,想跑,可是没能跑出古戏楼。”

他说了这么一句,又故意不往下说了,用一双自以为狡猾的三角眼看着我,等着我去追问他,他好卖关子,哄我给他好处。

我看他这副样子,有些生气,又有些好笑。他是从我最先给他的那包中南海上得到了甜头。可是他不知道,那四个假人,就是我看着小叔叔给弄起来的。我早就知道小叔叔在那假人里面装了机关,让他们的手腕可以动几下,用来吓唬人玩,也有胆小的冷不防被那四个假人吓到,嚷嚷着古戏台上那假人活了,我小时候没少见小叔叔这么捉弄人玩。兆旺拿这种瞎段子哄那些个游客也罢,拿来哄我,那就无聊透了。

我想知道,我的小叔叔吊死在古戏楼上的那个晚上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为什么罗伯这个老人家要上古戏楼,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,让他觉着非得把小叔叔的尸骨在棺材里背钉才行(背钉是我们这儿对死人的一种很恶毒的诅咒,后面会详细说)。这个兆旺,老在村口吹水,吹出精来了,给个活猴都不换。他以为我是县城里来的,就净编些瞎段子哄我,他老拿那四个假人来摆,摆得我很不耐烦,原本以为他十句话里面有一句可信,现在看来是半句也信不得,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摆精,我就不跟他磨了,白白浪费我一包烟。(南方说吹水,北方人叫摆龙门阵,都是一个意思,我们这儿方言杂交,管爱吹水叫摆,管吹水吹出精来的人叫摆精,估计有点南北结合的意思。)

我心里这么想着,脸上估计就露出了轻蔑的神色来了。这个兆旺虽然是个游手好闲的,也有几分摆精的自知之明,也爱占人便宜好处,可自尊心却是很高的。他看我瞧不起他,不信他讲的话,就说:“你不信么,你就去问姜伍。姜伍你知道的吧,我的小舅子,过去运水产的,现在不干了,三层楼的房子都盖了两栋,这么有体面的人,他总不能骗你吧?”

我说,你前头还说姜伍都不在这村里住了,你让我去哪里问他?

其实兆旺没说过姜伍不在村里住了,但是我知道姜伍这人,也知道他运水产发了,早就不在这儿住了。我这么一说,兆旺就更急了,拼命地舔嘴皮子,唾沫星子横飞,一连迸出好几个名字,都是那天晚上古戏楼看戏疯子上吊的人。兆旺说:“你去问张家口的百顺,你去问刘家坝的盐伍,你去问修汽摩的段毛子,你去问染坊住的昆子。你不信么,你去问呀,去问问我是不是在摆你。”

看他这么气急败坏的,我倒不好意思起来,说:“我又没说不信。”他手里又拿出烟叶来搓,泛黄的眼珠拿我给斜看着,那意思是说,你嘴上虽然没说,但你那样子,一看就知道你不信。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,想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烟,结果一摸上衣口袋,才想来打火机已经到了他的裤兜里。兆旺从他肥大的裤兜里摸出我的塑料壳打火机,给自己点上烟,得意地把我瞥着。正巧这个时候,一辆面包停在了路口,车上下来几个看上去像是散客的游客,兆旺就立刻撇下我,迎上去说:“去景区的?要不要导游?带你们走小路,进景区不要票……”原来他是靠这个赚钱的,难怪一开口就把我当游客哄。

我看兆旺跟那几个游客纠缠,估计他也没兴趣再搭理我,就自己往停在那儿等着揽客的几辆汽摩走过去。(我们这儿去景区的路都修得宽敞漂亮,但进村仍是土路,我去县城读书的时候是这么个宽窄的路,我读完大学回来还是这么个宽窄,据说有拨款给村里修路,但村里收进去的钱舍不得拿出来,拖了好几年,土路还是土路,只不过我小时候土路上拉人是骡子,现在换成了汽摩,过去路上是一摊一摊压扁了的骡子粪,现在路上是一阵一阵扬着土,避都避不掉,一走一头土,那倒是压扁的粪球还好些,留神走路就不会踩上。我小时候跟小叔叔走这条土路,没有留心帮他看路,让他踩在了压扁的粪球上,他就会脱下沾了粪的鞋子抽我的背,我对此很记恨,从此以后走路都只低头看路,长大了也改不掉,我的朋友周易就说我,走路老盯着地,是地上有钱等你捡呢。这是我小叔叔害的,我至今看到路上压扁的驴粪蛋都会背上一抽,就好像挨了一鞋底板,一种又爱又恨的亲切感油然而生。我这么跟周易说:我对我的小叔叔的感情,大概就跟对这路上的驴粪蛋是一回事。)

我上了一辆汽摩,说:“去染坊。”兆旺说的那几个人,什么张家口的百顺,刘家坝的盐伍,我都不认识,但是这个住在染坊的昆子我却是知道的。他的弟弟跟我差不多年纪,小时候是个瘌头,头上总是涂着一种白色的粉,看上去就像个发霉的足球,有点恶心。这里的小孩都怕瘌头会传染,不带他玩,他就一个人闷在草丛里抓蛐蛐,有几次他爬到古戏楼对面(那里有几段废墟,据说古砖缝里养出的蛐蛐特别能鸣),我就记住了他,虽然我跟他从没说过话,但为着他也是孤单一人,我心里面已经把他引为自己的小伙伴。瘌头和他哥昆子住在染坊,他哥小小年纪就不读书了,替染坊挑水,那个染坊里面有好几口巨大的染缸,都是用青砖从地上砌起来的,黑的漆黑,蓝的湛蓝,他哥昆子就负责给这几口染缸挑水换水。有一天从染缸里面捞起来一只淹死的野猫,浑身的毛都染成了湛蓝湛蓝,叫人看了又稀罕又害怕,像个小怪物的尸首,被小孩子拿到街上玩了好几天,尸体发臭了才依依不舍地扔掉。因为这只蓝毛怪物(其实就是一只淹死的野猫)是昆子捞上来的,所以瘌头就对它享有所有权,瘌头为此春风得意了好几天,谁要玩这只死猫,都要先经过他的同意,他还用看一眼那只死猫为代价跟人换了不少东西。从那个时候起,我的心里就跟他疏远了,不把他当我的伙伴了(并不是因为他不让我玩那只死猫)。后来这只死猫实在臭得不行,被大人强行扔掉了,瘌头还大哭了一场,他又变成了孤独一人,谁也不带他玩了。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,让我意识到第一人是会变的,第二小孩子也会很势利。

我坐上了汽摩,怕挨宰,就不再装自己是县城来的,开汽摩的问我去染坊做啥,我就说我找昆哥。开汽摩的说,哪个昆哥呀,我怎么记得我们这儿没有姓昆的。说实在的,我也不知道昆子是姓还是名,他的名字是不是该这么写,我也不清楚,可兆旺也说了,住染坊的昆子,说明我没有记错,确实有这么一号人。所以我就跟开汽摩的说,你别管有没有人姓昆,反正你开我到染坊就成了。那开汽摩的嘀咕了几句,我也没听清,就听到他说,那你到了得给钱啊。

一路颠得我**痛。到了染坊,我才知道那个开汽摩的为什么要强调要给钱。那里已经没有染坊了,过去染坊的大门和篱笆墙都不见了,后面的房子也推倒了,一旁堆着砖料,看样子是要造新的,就剩下前面大院子里的地上立着孤零零的几个染缸,早就全都干了,我探头去看,缸底积着一层白灰,颜色依然看得出是当初那几个颜色,只是脏了旧了,染缸也没我小时候看上去那么大了,我一张胳膊就能把这缸撑满了。

那个开汽摩的收了钱一溜烟就走,像是怕我责怪他没说清楚。染坊已经没了,昆子肯定也不会住在这儿了。我其实倒没怪他,想来也正常,现在这个年头,哪怕是我们这儿,谁还穿土布衣衫。我见到兆旺他们几个,身上都穿着县城里流行的那种收腰夹克衫,下面穿个宽松的西裤,都是去县城里买现成的。没有人拿土布做衣服了,染坊自然没生意了,不知道它拆了重新盖房子要做什么,昆子过去给染坊挑水换水,现在染坊没了,他又在干什么营生,会住在什么地方。望着那几个孤零零的染缸,我的心里一片茫然。

没了染坊,单要找一个叫昆子的人,那就有点麻烦了。我打算沿着染坊这一路,一户一户人家问过去。我怕被人认出来,我就是戏疯子家的老幺。因此我看到哪户人家屋里有老人在的,我都不敢进去问,只敢找看上去是新落户的生面孔,或者是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。我起先担心这么问会问不出来,结果是白担心,我才走了三户人家,就碰到一家媳妇,人收拾得挺干净,就是不说话,睁着一双圆眼睛把给我看着。我怕她是个新媳妇,听不懂我们这儿的话,又用普通话问她,知不知道过去住在染坊的昆子。结果她用比我还溜的家乡话冲着屋里一通喊,她男人就跑出来,把我给上下看着,说,你找住在染坊的哪个人?我说我找昆子。我是用家乡话说的,他就有些狐疑地把我看着,反而用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说,你要找他干啥。

我不能直说,我找昆子是要问戏疯子上吊的事。我只能说,昆子有个弟弟,小时候是个瘌头……我还没说完,那媳妇就说,是的是的,他弟弟小时候是个瘌头,长大后剃过光头(我们这儿暗示吃过牢饭的意思),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这儿了。那个男人说,瘌头进城打工去了,一直没有回来过。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。大概他觉得瘌头坐过牢,我跟他打听瘌头,肯定跟瘌头是一路人,搞不好我也剃过光头。

我就说,我不是要找瘌头,我要找他哥昆子问点事。没想到那男人的脸色更不善了,说,昆子前年就不在了,你这么晚才想到问他事,去哪里问哦。我说,我这不在问你吗,染坊拆了,昆子现在哪儿住。那男人就把脸一横,声音冲冲地说,你问我?你问我?一句高过一句的,好似要寻架,反倒把我给弄懵了。

还是那个一开始不作声的媳妇,又突然开了口,用家乡话对我说,你寻昆子做啥哩,他早发散了。她男人又冲着她嚷嚷,大概是问她跟我说啥了,她就用家乡话顶他,说,说啥哩,说啥哩,说啥也不管你的事呗。他们小两口在那里拌嘴,倒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了。我有点愣。发散在我们这儿就是死了的意思,我起先以为这新小两口,媳妇不是我们这儿的人,其实她男人才是外地的,所以不会说发散,说昆子不在了,我怎么会想到,他说的这个“不在”,就是发散的意思。

兴旺说,我如果不信他的话,就去找那晚上古戏楼的那几个人去问问,他一连串说的那几个名字里,我就知道住染坊的昆子。兴旺让我去问昆子,可是昆子却早就死了。

我有些懵。

兴旺一直在村口吹水,我不知道昆子发散了,他能不知道?他明明早就知道昆子已经发散了,还特地让我去问一个死人的话,他这算是什么意思?

那小两口算是吵完了,男人勾着头,有些讪讪地,看样子是被他媳妇训了。我们这儿不比城里头,男人在外绝不能向婆娘低头,否则被别人看到了,传出去一辈子都抬不起头。我看那男人,虽然叫得响,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货,搞不好这小两口还是个倒插门的关系。

我后来才知道,他们一家是跟昆子有仇的,难怪那媳妇一听到我问昆子,就警惕地喊她男人出来。昆子是前年发散的,跟瘌头吃牢饭同一年,瘌头就是为了昆子发散的事吃了牢饭。我听那媳妇伶牙俐齿地讲,他们眼看着那个染坊没生意做了,怎么想着凑头寸把它给盘下来,用那块地皮建个农家乐。这桩生意惹恼了昆子,他算是染坊的半个儿子,不愿意卖染坊,有事没事就骚扰那家媳妇,有一天多喝了点酒,大白天的就把那媳妇给按倒在了床上(其实另外一种说法,是说那媳妇自己犯骚,跟昆子是假戏真做,半推半就),总之这事被她男人知道了,就闹了起来。那男人果然跟我想的一样,是个倒插门的,当时拿了把刀就要去染坊砍昆子,嚷嚷得前后左右的人都听见了,都来劝他,他挣足了面子,又当街把媳妇给打了一顿,也就顺势回家去了。

过了两天,昆子就找了我们这儿几个最有话份的人,摆了一桌开眼酒请那男人去喝。我们这儿喝开眼酒就是讲和的意思,所谓的开眼酒,就是用屋檐水自酿的米酒,也可以是酒里掺了屋檐水,但至于为什么要是屋檐水,这道理已经失传了。喝过开眼酒,眼睛睁睁亮,看清楚对面那个人,他不是你仇人,以后不得提冤仇。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,昆子同意把染坊盘出来了,那男人也就不计较媳妇被昆子睡过的事了。

昆子是个好酒贪杯的,不知不觉就又喝多了几杯,两个人还是一路回去的,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发现昆子淹死在了那口黑色的染缸里,捞起来的时候,已经连牙齿都染黑了,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白的地方,变成了一个真正的“黑人”,而且从头到脚都黑得发亮,不像是个人,像是个雕塑。瘌头一个人埋头在院子里把他哥用碱水冲了又冲,拿肥皂搓了又搓,都没能洗回来。他就把这具乌黑的人体抬到镇上鸣冤,引得远近好多人都来看死人,就连张家口甄家坪那些不搭界的人也都来了不少。派出所调查了几天,得出结论,昆子确实是自己淹死的,不管邻居那男人的事,让瘌头把尸体抬回去埋了,这么一个黑乌乌的死人,整天引那么多人来镇上看,跟赶集似的,影响很不好。

我想到小时候,昆子从染缸里捞起一只淹死的野猫,毛染得湛蓝湛蓝,给了他弟弟瘌头。这只蓝色的死猫让瘌头在孩子堆里风光了好几天,就连看一眼都得给他好处。那只死猫后来臭了,他还不舍得扔掉,被他哥硬是一把抢过来扔到河里,瘌头还不死心,想跳下河去把死猫给捞上来,让他哥拦腰扛回家,按在地上一顿揍。没想到那么多年以后,瘌头又出了一次风头,这次是他哥昆子淹死在了染缸里,被染成了一个黑人。瘌头一口咬定他哥是被邻居那两口子给害死的,他去鸣冤,结果派出所不给他说法,他就只能自己去讨说法。

瘌头去讨说法,就是趁那媳妇一个人在院子里撅着**喂鸡的时候,扑到她身上,脱了她裤子就要往里顶。那媳妇就哭喊挣扎起来,结果她男人根本没出门,就在屋里睡觉,出来把瘌头给掀了下来,叫了好几个人把他捆实了往死里打,倒是那媳妇怕打出人命,拼命拦住他们。派出所的人来把他带走的时候,他嘴里还不断地说着:“这婆娘我哥都睡过了,我睡她也不算什么。”知情的人都说,瘌头其实什么便宜都没占着,就成了**犯,虽然只判了一年半,但是这碗牢饭吃得很苦。瘌头出来以后,没脸再回村里,他在县城打工,认识了一些混在社会上的赖子,不时让他们来找这小两口的麻烦,搞得他们一直没敢真的把染坊给盘下来。我去问起昆子的事,也被他们当成了跟瘌头一伙的赖子。

我听那媳妇叽里呱啦说了一堆,连自己被昆子睡过的丑事也不怕羞地说了出来,听得她男人直跺脚,我心里也挺不以为然。不过听这媳妇说下来,昆子是在前年发散的,他上古戏楼是大前年的事,看来两者之前没啥关系,这倒叫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。

可我先前干吗要暗地里悬着那一口气呢?是因为兆旺明明知道昆子已经是个死人了,还要我去跟死人问话?我原本就没想过要把兆旺的话放在心上,我已经认定了他是个摆精,他的话一句也不可信,那我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去染坊找昆子?

我知道,有件我非常害怕的事在那儿,它就在那儿,可是我现在不要去想它。

我一个人出神的时候,那小两口还在叽叽咕咕,好像是那男人话里头在怪罪他媳妇,不该被昆子得了便宜,说怎么瘌头弄她就被发觉了,昆子弄她,她就不声张呢。那媳妇便骂他吃死人醋。我听着那男的口音,怎么听怎么耳熟,突然猛地一激灵,我说:“这位大哥,你是不是张家口的人?”

那男人听我认出了他的口音,还挺高兴,他媳妇就臭他,说:“得意个啥?张家口嫁过来的媳妇不少,嫁过来的男人也就你一个。”这个媳妇真不和气,可她男人也不争气,被她这么蹬鼻子上脸的,也只会瞪一瞪眼睛,连重话都说不出一句。

我试探着问那男的,说,“张家口的百顺,你认识不?”

我一问出那句话,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。

果然,那一男一女就用一种奇怪的表情把我给看着。过了一会儿,还是那媳妇开口说话了:“张家口的百顺嘛,他过去有个相好的就在这边,所以老往这里跑,反正我是不认识他的,我也不许我男人认识他。”

她看着我,突然扑哧一笑,说:“你不会也有事跟张百顺打听吧?”

我点了点头,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。

那媳妇还没脸没皮的,也不管她男人眼里都要喷火了,自以为笑得**,把我给上上下下地看着,看了半天,说:“你这人,怎么老爱跟死人打听事呢?跟你说吧,你问得不巧,张百顺也发散了。”

我半点也没意外。我说:“他是怎么个发散的?”

那媳妇迟疑地说:“他是去年里发散的吧?”说着拿眼神看了她男人一眼,大概是个不好的发散法,毕竟是张家口的人,她倒又注意保护她男人家里的名声了。那男人倒也不忌讳,皱着眉说,你爱说就说,张百顺又不是我什么人。说着,就踱到旁边抽烟去了。那媳妇爱说话,叽里呱啦说了半天,我知道了张百顺是去年在张家口发散的,得的是那种不干净的病,他怕人知道,一开始忍着不治,后来又图便宜去跟人买偏方,原本治得好的病,拖到最后居然全身都烂了,没等送到县城医院就发散了。

我这才明白,那媳妇之前听到我说有事跟张百顺打听,为什么笑得一脸暧昧,还要强调自己不认识他,也不许她男人认识,敢情张百顺是这么一个不好的发散法。

张家口的百顺,刘家坝的盐伍,修汽摩的段毛子,染坊住的昆子。

兆旺告诉我那晚上过古戏楼的四个人里面,已经死了两个。

刘家坝的盐伍,修汽摩的段毛子,这两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呢?我心里也已经不抱希望了。

但无论如何,这剩下的两个人是死是活,我总得弄个清楚。

刘家坝离我们这儿不远,要辆汽摩到村口坐摆渡就到了。我口袋里没几个钱,就没舍得坐汽摩,准备靠两条腿走到村口,反正我小时候也没少走过这条路。可我心里想着不好的事,脚就特别的沉重,一条路被我走得深深浅浅。我觉得我离开的几年里头,这条路也老了,它就像一根瘦骨嶙峋的背脊,在夕阳底下沉默地驼着我的脚步。

一辆卸了人的汽摩从我身边突突地过去,扬了我一身土,又突然折回来,贴着我说:“去村口啊,顺路我带你呗。”我一看他,是个挺俊俏的小伙子,两条浓眉,眉目很深刻,我们这儿的男人,长得好的,就是他这种长相。不知怎么搞的,我就想到了小叔叔,这个人眉眼里有一种坏,跟我的小叔叔很像。我说,你到村口多少钱啊。这个人就笑眯眯地说,你看着给呗。我就知道,这个人是个赖子。他们专门骗那些外地来的游客,事先不说好价钱,等到了目的地再诈他们,就这里到村口这点路,能要个五块十块的。

我不理这个人,他就两条腿划着地,把汽摩搞得晃晃悠悠的,一路贴着我,把我往路边逼。这个钟点,人都在屋里吃饭,一路上看不到人影子,我挺怕他把我给打劫了,不由自主地把拳头给攥紧了。我说,我真没钱坐车。他也不死心,仍然笑嘻嘻地说,那来根烟呗。我说,我身上一根烟都没有。他就自己掏出烟给点上了,还递给我一根。我接过一看,居然是万宝路。我说,哟,你还抽外烟呵。他就有些得意,又有些轻蔑地斜着眼睛,说,咋啦,不作兴啊,我还只抽外烟哩。

我看出来了,这个人只是拿我开心,没真想打我的主意,我就松了口气。我说,我不坐你的车,不过我要跟你打听个人。你们这儿有个段毛子,你认识他不?

这个生得很俊俏的赖子仍然笑嘻嘻地把我给看着,喷了一口烟,说,哪个段毛子呀。我说,就是修汽摩的段毛子,你认不认识,不认识就算了。

我说完,就看着这个赖子的脸色变了。最近这几年,我们这儿家里有汽摩的人不少,我们这儿土路多过公路,路窄且陡峭,汽车不好开,因此汽摩算是主要交通工具。但真正开汽摩载人做生意的,应该就那么十来个人,因此我思量着这个赖子多半认识段毛子,但我没想到的是,这个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赖子,一听我跟他打听段毛子,居然一下子就阴沉了脸,把烟往地上狠狠地一扔,往我脸上瞪了一眼,把那汽摩踩得轰轰直响,一股黄烟地就走了。

我前面说过,那个赖子生得一副好相貌,有点像我的小叔叔。他临走前瞪了我一眼,很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,那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,像是某种警告,又像是某种怨恨,好像是我提了一个不该提的名字,叫他又怕又恼。我出生之前,我的小叔叔就瞎了,因此我从没见过他的眼睛长什么模样,是不是也像这个赖子的眼睛一样会说话,而且一说就是好几个意思,一个眼神叫人要想老半天。这个赖子是我见过的人里面,眼睛里最有话的一个。不过我想我的小叔叔既然当过戏子,那多半一双眼睛也是很能说的。

因此那个时候,我虽然是一路在往刘家坝走,但是我的心里,却是一直在想着段毛子。因为我的心里原本就有很不好的感觉,再加上赖子瞪我的那个眼神,就好像段毛子这三个字是某种禁忌的语言,不该从我的嘴里蹦出来。我猜想段毛子一定是发散了,而且肯定是不好的发散法,他是一个开汽摩的,能是怎么个发散法呢,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很惨的画面,搞不好我现在走的这条路上,一路都浸过段毛子的血,一路都散落着段毛子身上的膘肉和骨头,在路边冲我叫唤的那条野狗,说不定就抢过段毛子的肠子吃。夕阳把焦黄的土路晒得血红血红,血红血红里头又透出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子,被压得扁扁的,贴在我自己的影子旁边,就好像是段毛子的阴魂在一路上贴着我走,走着走着,这路就不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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